特殊职业
田一麦眼神空洞得像是已经死了,没人知道,是什么支配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。她暂时还不能死,因为她不得不盘算如何对自己的婆婆解释这一夜发生的所有事,也必须得盘算一下自己和孩子的未来。
天边已是有了些光亮,蓝得像只有市里才能买得到的上好绸缎,要是再搭一支口红,说不定还能便宜一些。
院子的木门没有上闩,田一麦缓缓推开,朝着客厅走去。
田一麦没有推开房门,隔着窗户看到老太太坐在客厅中央,面对着那面挂着遗像的墙。
“妈……”田一麦再也绷不住了,隔着房门,用声带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字。
老太太惊觉门口站着的儿媳田一麦,一步上前拉开门:“怎么回事!”
“关超没了……”田一麦不敢大声,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儿子。
?
座钟敲了五下,天空的颜色不再那么金贵。院门再被推开,走进几个人影。刚在沙发上止住眼泪的田一麦出屋,向几人走去。
“田一麦是吧?”打头的男人中年模样,穿着一件警服,瘦高身材,脸上的皱纹每一道都值千金。他身边跟着一个稍矮一些、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年轻警察。这小警察白白净净,眼神却很是飘忽,自打进院,眼睛就没停过,用很短的时间将小院扫了个遍。老警察另一侧站着一个厂领导模样的人,领导身后跟着小六。
“我姓陈,灵泉区刑警队的,您节哀。”老警察伸出右手。
“哦,有什么事咱们就这说吧,屋里有老人和孩子。”田一麦抽泣着,没发现警察伸过来的手掌,只是抬起右手捂住口鼻,眼泪再次涌出。
屋里的老太太凑了过来。
“大妈,您好,您是关超的母亲是吧?”陈警官冲老太太点了下头,继续说道:“昨天晚上的事您应该知道了吧,这种事咱们都不愿意看到,按理说,这种情况,家属是不必到现场的,但这案子比较特殊,工友这种感情咱们也都理解是吧……”
陈警官欲言又止,却又像是等待着两个妇人回复些什么,见两人呆滞地看着自己。
站在陈警官一旁的小警察发话了:“昨天晚上我们同事在现场发现一把手电,是你带过去的吧?”
“对,我当时站门口,有个警察同志拽了我一下,我没拿住就掉地上了,后来就没在意,是给您添乱了么?”田一麦平静地答道。
“哦,这事也不能怪您,是我们的失职。”陈警官的语气反而有些歉意,“这么着,我们这边先给您家里做个勘查,备个案,查案子时候也能顺利点。”
“怎么个勘查呀?”老太太问到。
“主要给死者……您儿子屋里,还有这前前后后拍个照,采集点样本,您几位的指纹也得采集一下。”
“同志,我儿子还没起呢,您别吵醒他,我还不知道这事怎么跟他说呢……”田一麦又捂住嘴哭泣了起来。
“你们都轻点啊,别把孩子吵醒了。”刘警官朝身后的几人轻声说了一句,几位警察得到授意后,轻声走进房间开始忙活起来。
“我听说您还有个闺女是么?”年轻警察向老太太询问。
“是,住后院呢,我给您叫去。”说罢老太太回到客厅,刚要迈腿进门,见一众警察在忙和着,便再没敢进去。
“大妈,您有事么?”一名小警察见到倚着门框站立的老太太问道。
“同志……麻烦您把那串钥匙递给我……”老太太虚弱地抬起胳膊,指了指客厅西墙上的日历。挂日历的钉子上还坠着一串钥匙,总共三把。
日历下方正好有一张榆木桌子,摆在墙角,桌子上放着座钟和一些日用的茶杯。客厅北侧摆着一张长条沙发,正好与这桌子形成了一个夹角。
“这面墙拍完了么?”警察轻声问了下正在拍照的同事。
“拍完了。”同事答道。
这小警察个头不算太高,仿佛只有一米七出头,所以只能踮起脚,左手撑着榆木桌子,将右手伸向那串钥匙。隔着桌子和沙发形成的障碍,小警察吃力地取下了那串钥匙,递给了老太太。
老太太绕到北房东侧,掏出钥匙,打开了一道红色铁皮大门的门锁,轻推大门,门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、沉闷的摩擦声,这声音传到院中,待大门开出一道缝,门轴又再次发出一串“嘎嘣、嘎嘣”的声响,引得院里的两名警察赶了过来。
“大妈,这门是怎么回事?”老警察问道。
“后院……去后院……”老太太眼神空洞,答非所问。
一众人随着老太太穿过一条不长的过道,来到了北房的北侧。原来这小院北面还有一套院子,与刚才的院子正对着,之间原有一条小巷,如今两套院子之间的这条小巷被圈了出来,只在这一小段路的西边安了道铁门。
北边这套院子也有一道院门,那是两扇红色的木门,众人走上前,发现两只门环被一串铁链拴在了一起,铁链上挂着一把锁。
“闺女没在……”老太太有气无力地念叨了一句。
“去哪了?”年轻警察问了一句。
“上班去了吧……”
老太太刚说完,小巷西边铁门便发出了响动,门锁一转,门被推开了,一个女子走了进来,见到众人先是一惊,愣了一下说了句:“妈,这是怎么回事啊?”
老太太走向女人,张开双臂,眼泪夺眶而出:“禾儿……”
女人紧跑两步,一把抱住老太太,双眼警惕地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:“妈,出什么事了?”
老太太松下双臂,扭过头对着身后的警察说道:“这是我闺女关思禾,你们和她说吧。”
女人站定,看了看向自己走来的两位警察模样的男人,又扫到远处站着的几人,神情显出了紧张:“你们是来干嘛的?”
“刚回来?”年轻警察露出了鄙夷的表情。
“我刚下班,怎么了?”女孩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“什么职业这个点儿下班?”年轻警察语气里故意带着一丝轻蔑。
“服务员!谁规定服务员不能这个点儿下班了?”女孩有些愤怒。
“哪的服务员啊?”年轻警察语气中充满了挑衅。
“歌舞厅!”女孩把脸扭向一侧,不再和眼前的警察对视。
“哪个歌舞厅啊?”
“艳沙歌舞厅!”
“老板叫李耀川?”
女孩再次看向年轻警察,眼睛里有一团火:“对!”
“靖山,你去屋里支应着去。”老警察打断了年轻警察的挑衅。
女人为老警察打开了铁链上的挂锁,推开院门,一道影壁墙映入眼帘,绕过影壁,警察来到院中。这是一座规整的小院,三间联排北房,算上东西两侧的耳房,一共五间联排。院子东西各有两间厢房,院子中央有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花坛,当中的绿植不乏新叶,却还没开花。
院门口,田一麦对刚进来的女***概讲述了来龙去脉,女人听过之后惊恐不已。
“这院子平时都谁住啊?”老警察对身后的几人问道。
女人缓过神,上前一步答道:“就我一个人住。”
警察转过身,皱起了眉:“这么大的院子就你一个人住?”
“闺女想参加成人高考,这院子清净,好复习……”老太太也上前一步解释道。
警察转回身,没再说话,两眼继续扫描着小院。
“师父,那边完事了。”刚被支走没多久的警察又跑到了老警察一旁,另外几名警察跟在他身后。
“这几间房也勘查一下,哦,对了,再给这个姑娘采个指纹。”
工厂的人留在关家安抚,顺便等着勘验的警察完成工作,陈磊则是带着刘靖山先一步离开了关家大院。
“师父,咱们接下来去哪。”刘靖山坐到了驾驶位上,向身旁正在翻阅笔录的陈磊问了一句。
“和死者生前有过节的,也就是这个烧锅炉的了。”
“他叫程二宝,刚才我问厂领导了,这小子应该就住在厂里,有嫌疑。”
“考考你。”陈磊放下手中的笔录,含着笑向刘靖山问道,“说说你看到的细节。”
刘靖山仰起头思索起来:“死者的死状,面色绀紫,眼球充血,应该挣扎过,可又没有太激烈的挣扎痕迹,另外从案发现场找到的带刻度的碎玻璃、死者脖子上的两处针孔,以及他嘴角的渗血,说明他很有可能死于药物注射。”
“还有么?想想死者家属这边有没有什么蹊跷?”
“师父,您是说那小丫头啊……我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呀……”
“怕不是因为这里边有小川的事,你不敢说了吧?”
“没有,师父,我是觉得,小川这人我了解……主要是,一个小姑娘一个人住这么大个院子,的确有点奇怪,不过她妈不是说她要复习么……不过,这跟复习有什么关系呀……那么大个院子一个人住,反而让四口人住小院……难道是‘养老女’?不应该啊,都新社会了……”刘靖山自说自话,不断推翻自己的猜测,又不断建立着新的假设。
“我指的不是这个。”
“师父,您说吧……”
“那姑娘的屋子你也去了,桌上除了小说、杂志、录音机,你看见一本正经书了么?”
“对!”刘靖山恍然大悟,拉开车门就要下车。
“干嘛去!”陈磊吼了一句,制止了刘靖山。
“我回去问问去!”
“你现在去能问出个屁!趁尸检报告出来前,先完成走访!”
“师父,是去李耀川那么?”
陈磊思索了些许:“还是先去工厂吧。还有,以后琢磨事的时候,别他妈絮絮叨叨的,想好了再张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