夺命狂奔
凌晨三点的路边，文静跑到车尾，从后备箱取出一把遮阳伞，和田山野挤在小小的遮阳伞下，走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，田山野的半个身子被雨水淋着。
“这家店比我年纪都大，这么多年口味都没变过，一直都是24小时营业的，以前很少来，有一次跟完任务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了，所有饭馆都关门了，我就想起了它，过来一看，它居然还开着。”雨滴敲击伞面的声音太大，文静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。走到小巷当中，文静驻足，一只手指向了地面， “你看这！”
田山野看向文静手指的方向，只是普通的路面，方砖排列得很整齐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我在这抓过贼你信么？”文静炫耀着。
“你？展开讲讲。”
文静继续前行，边走边说：“当年我爸妈也总是来这家面馆，有一次，我爸正在柜台结账呢，我妈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偷，起身就追出去了，那小偷一路跑，我妈一路追，就追到刚才那个位置，我妈不知道哪来的牛劲，直接把那蟊贼按地上了。我爸回过头发现我妈不见了，这才追出来，发现我妈正在那小偷背上骑着呢。”
“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呀？”
“当时我妈正怀着我呢，算是我们俩合力制服的，不然她一个人哪压得住这小偷啊……这些都是我爸给我讲的。”
田山野笑笑：“你妈太疯狂了……她是警察吗？怀着孕还这么拼？”
“她就是个中学老师，我爸是警察。”
“那你是怎么进的电视台？”
“面试呀，毕业之后投的简历。”
“啊？不是说电视台的名额都是内部消化了么……”
“有这说法，但是电视台每年都有校招名额，只不过很少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
?
小巷尽头面馆的灯箱依旧亮着，站在屋檐下，文静收起了遮阳伞。
“这不是小静吗，好久都没来了。”面馆里一个中年男人迎了过来，对文静说道。
两人很是熟络，彼此寒暄着。
田山野扫视着屋子，墙上挂满了照片，尽是一位白胡子老者与一众演员或是社会名流的合影，老者并不是眼前的男人，猜也能猜得出，这老店定是家传的买卖，眼前的男人也一定是这老者的儿子。田山野揣测，深邃小巷里藏着的不起眼的小店，一定有不少故事。
“你想吃什么？”文静递来菜单。
“我都行，你推荐吧。”
“那就两碗牛肉拉面吧，一碗加肉。”
男人穿上围裙走向后厨。
店里还有两桌各坐一人，从穿着上看得出是出租车司机，两人正肆意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，墙上的电视停在新闻频道，滚动播放着白天的旧闻，文静和田山野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。
“你看，这像不像我们那片办公区。”田山野指了指墙上的电视。
文静看了眼电视，笑而不语。
田山野接着说：“其实我挺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的，我那个工作……成天窝窝囊囊的，没意思。”
“别这么说，什么工作都有价值。”
“成天对着电视作图，能有什么价值？”
“想看到价值，就要坚持呀，你看，如果你没有坚持这份工作，是不是就没机会来做我的编导？不做我的编导，是不是也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拉面了？”
“到头来不还是个外包……临时工而已……”
“嗨……不就是个头衔么？你工作为了什么？难道是为了光宗耀祖么？我觉得能靠一份工作光宗耀祖的人，一万个人里能出个把就不错了。工作嘛，说白了，就是为了讨好自己。忍辱负重一个月，到最后拿到薪水让自己高兴高兴，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“你这么年轻，怎么活得像个世外高人一样？”
“小同志……姐姐戎马二十余载，很负责任地告诉你，人活一世，姿态很重要。”
两碗冒着热气的拉面放在两人面前，田山野碗里的牛肉片更多些，屋外的雨声悄然停了。
回到办公室，两人各自整理着DV中的素材，连连打着哈欠。
“喝茶吗？提提神？”田山野提议 。
“哪有茶……”文静扫视了一下办公桌。
“我有啊，在我工位上，我去拿。”
“好啊。”
“上好的金骏眉，等着的！”田山野跑出了办公室，一路回到了自己楼层的工位，当他回来时，手里拿着个红色圆柱形的铁皮茶叶桶。
“尝尝吧，极品金骏眉，市面上一斤能卖到好几千。”田山野将茶叶桶放到了文静桌上。
“那我太有口福了吧！给我喝会不会太浪费了？”文静拿起茶叶桶，恭敬地端详起来。
“嗨……我妈从桐木关六百一斤收上来的，不过的确是极品，运到咱们北方真能卖上高价。”
文静抠开盖子，将茶叶桶倾斜到桌上的马克杯沿，小心翼翼地磕打了几下，抖出几粒细长的茶叶。
“我要是这么倒茶叶，我妈肯定又得打我手了。”田山野苦笑着说。
“这茶叶太金贵，还是你来吧……”文静放下了茶叶桶。
田山野拿起茶叶桶，将手伸了进去，捏出一撮茶叶：“倒不是因为金贵，按理说得用茶匙，不过咱就不那么讲究了，我就直接用手吧，我刚才可洗手了啊。”
“倒茶叶难道也讲究姿态？这……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按你那个倒法，茶叶末就全都晃出来了。”
“哦，原来是这个道理。”
“这个茶不该久泡，咱们这个大杯子根本就不适合喝这种茶，不过无所谓了，真要讲究起来，咱们这一宿就别干别的了，你要知道，喝茶这事放古代，就好比如今的玩车、玩表，烧起钱来，猛着呢，不仅泡茶的水有讲究，煮水的时候，烧火的木头都一堆学问呢。”
“烧火的木头？那能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讲究的主儿，要用橄榄核烧成的碳生火，说是火匀、无烟，烧水的温度要控制得特别精准，因为《茶经》里说，煮水要三沸，什么‘沸如鱼目’、‘涌泉连珠’、‘腾波鼓浪’……真逗……饮水机十分钟就能解决的事，非得折腾俩小时……”两只茶杯里已添好了刚好多的茶叶。
“你还真是个行家！”文静赞叹着。
“什么行家，糟粕而已，喝茶嘛，本该是个取悦人的玩意儿，可总有人觉得茶有魂，人该侍茶，神神叨叨的……如今傻子都知道的道理，放古代，就都成了学问。”
“也不能这么说……老祖宗毕竟也留了不少真学问吧……”
“我不否认，但糟粕带来的麻烦也不容小觑，就比如咱们刚才去的‘衙门口’吧，古代有本书叫《洗冤集录》你听说过吧？相当于是衙门里法医的指导手册，我记得，里边提到过如何判断人是不是被老虎咬死的，说是老虎月初咬脑袋，月中咬肚子，月末咬双脚……还说什么……人有365节骨头，对应一年365天，真是可笑，警察要真按这些章程办案，那还不全乱套了……”田山野端着水杯来到了饮水机前，将杯中贮满热水。
“你知道的真多，平时看过不少书吧？”文静问。
“这些都是我妈让我看的，现在想想，大多是些她觉得挺好，实际上却没什么用的东西。”田山野将一杯泡好的茶放在文静面前。
“谢谢啦，小野！”文静一怔，她感知到自己的过失，却为时已晚。
田山野又是一愣，他端着茶杯思索了片刻，默念着：“没事……我从小就没了爸，名字里又有个‘野’字，所以同学都叫我‘野孩子’，从小到大，因为名字这事，没少跟别人打架，所以闹的现在听见这个字就浑身难受。”
文静听了这话抽泣了一声：“对不起小山，我能理解你……”
田山野本以为文静只是故作委屈，不料抬眼一看，女孩竟真红了眼圈，这等小事竟让文静的情绪如此跌宕，反倒是田山野乱了分寸：“没事没事，我都习惯了，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……”
两杯温热的红茶，总能让不愉快的事情很快消散了，也让办公室多了些淡雅，提不提神倒是次要的，主要是端着茶杯的闲聊，总能让人多些感慨。
说是工作一夜，实则两人东拉西扯了大半宿，天色微亮时，两人找了两张折叠床在办公室将就着睡下了，睡到中午，两个小鬼头，一人拎着一个折叠床，排着队从一群老气横秋的同事前走过，将床丢回储物间，开心地跑下楼寻觅午饭了。午后，两人再度回到办公室，对打印好的采访稿件和镜头脚本做着最后的校对。
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，田山野抄起来，来电者是正在宿舍里养尊处优的小姚。
“儿子，帮爸爸个忙。”小姚言语急促。“你上次给我拿的‘倚邦’还有么？”
“应该有呢，还要么？”
“我爸说再来两饼，还是标价两万三的那个。”
“那我下礼拜给你吧。”
小姚一听更急了，带着命令：“别，今天晚上就得给我，我爸急用。”
“你让他直接去我妈店里取吧，我打个招呼，还按那价不就行了。”
“不行啊，他在路上呢，到的会很晚。”
田山野开始不耐烦了：“明天白天再说不行吗？”
“有些事只能晚上办，你懂不懂规矩？你赶紧去给我拿两饼。”小姚态度更强硬了。
田山野把脸侧倒一边，一手捂着嘴对电话那头低语：“大哥，我工作呢，走不开啊。”
“让我爸跟你们领导说一声不就结了，你走你的。”说完这句，小姚果断挂掉了电话。
“学校有事？”文静问。
“没事，不用管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
几分钟过后，文静的手机也响了起来。简单沟通了几句，文静挂断了电话，对田山野耸了耸肩：“去忙你的事吧，领导让我放你半天假。”
?
对于自己的父亲，田山野没有太多的印象，也许从有记忆那天算起，自己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就极其短暂，他无数次试图想象：如果父亲还活着，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呢？会不会也和小姚一样没有那么多的烦恼？就比如老爸一个电话，就能让随便哪个员工提前下班，或者花个千八百块，就能买下价值四万六的仕途……
公交车停在闹市区的一座过街天桥下。才到午后，再加上是工作日，即便是闹市区，多数店铺也都是门可罗雀，过了马路再走个几百米就是母亲的茶楼。田山野从小就开始喝茶，茶有千般好，可他也仅是因为没得选才好上了这口，谁家小孩不喜欢冰冰凉的可乐雪碧呢？只是那些并不属于他的童年。
以往，田山野只需打个电话，用不了多久，就会有人将他想要的东西送来，通常两人会在天桥下见面，虽茶楼近在咫尺，但田山野是断然不敢进去的。
前行着，田山野掏出手机，就快要转向阶梯的时候，迎面突然冲上来一个人和自己擦肩而过，田山野隐约见这人包裹得很严实，脸上戴着口罩、墨镜，头上还顶着毛线帽子，这人径直朝天桥另一端跑去。田山野下意识地将手机里的相机打开，虽然他的手机拍不出清晰度太高的视频，但他预感，这里边的事肯定不简单。
田山野举着手机对着男人的方向开始录像，却听见远处一个女人的声音：“站住……抢劫了……”
田山野闻声，转身将摄像头对准了这个声音，只见到一个女人正在吃力地爬着楼梯，声音愈发虚弱，动作也愈发缓慢，女人拉着天桥扶手顿了片刻，还是倒下了。
田山野一愣，又突然觉醒，举着手机朝女人跑来。站在女人身边，他有些不知所措，忘记了手里的手机依然录着像，嘴里却对女人喊道：“您没事吧，我这就给您叫救护车……”
远处还有一个男人正跑来，嘴里狂喊：“小禾！小禾！”
田山野本要按下120的手指停了下来，他感觉这男***概率和这女人是一伙的。
男人几个箭步冲到女人跟前，一手垫在女人脑后，一手紧紧掐住女人的人中，嘴里不断呼喊着那句“小禾”。
田山野却感觉和这男人似曾相识。
“快打120！”男人回头朝田山野吼了一声。
田山野认出了眼前这男人：“大川哥？”
男人再次回过头：“先打120！快点！”
女人的表情逐渐惊恐，忽然就定住，没了动静……
